一陣徐風拂來，散了些空氣中的躁熱</p>

如今已是夏末，昨日陶南軒見陶朔語身子無礙後才放下擔憂趕回書院至於陶東朗則是不顧林家的哭天喊地，將林聰給壓進了官府，如今林聰被關在牢裏，等著送去修築城墻，這三年是別想再回落霞村</p>

林雪婷因為此事被林大娘說她是個喪門星，狠狠毒打了一頓，最後還不顧她哭喊，硬是將人許給了個偏遠山村的鰥夫，前頭的妻子還留了四個孩子，這與上輩子並不相同，因為上輩子林雪婷是在明年家裏沒糧食，最後被她娘用幾斤豬肉就嫁給了城裏的屠夫，之後戎城被破，想來她也是死在當時</p>

雖然隔了一段路，但陶朔語還是可以聽到林雪婷不願嫁人的哭喊聲，她在心中一嘆，不知對林雪婷而言，到底是嫁給帶著四個孩子的鰥夫強，還是嫁給用幾斤豬肉便將她娶回去的屠戶強……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林雪婷的命，她管不著也不想管</p>

陶朔語坐在兄長替她做的躺椅上，微閉上眼，思緒飄遠</p>

陶東朗在堂屋見陶朔語似乎在睡覺，不由露出一抹笑，接著拿出件薄被走了出去他因擔心妹妹所以向官府告假兩日，明日他便得回官府</p>

大哥在家，陶西辰特別安分，一大清早就在地窖收拾這陣子進山尋得的藥材，他心中盤算再加上昨日陶東朗上山轉了一圈打到的幾只野雞，今日一並拿進城賣</p>

收拾野雞和野雞蛋，陶西辰不得不承認自家兄長的身手了得，也虧得他的身手，不然當初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沒能耐養活三個弟弟妹妹</p>

他們本是嶺南人士，父母相繼亡故，無親又無故之下，最終選擇離鄉背景來到北方，落腳雲州</p>

當初陶東朗相中落霞村，除了看中村中人口單純，更是相中此處緊臨大山，靠著他的身手，只要能獵到東西，弟弟妹妹就不會餓肚子之後他因緣際會得了個軍中退下來的老捕頭眼緣，帶在身邊教了不少功夫並引進了官衙，之後老捕頭退下來，陶東朗也因為破了幾件大案而升上捕頭的位子，陶家如今日子過得雖不富裕倒也算是平順</p>

這麽些年日子穩定，陶東朗依然不改閑來無事就上山去捉獵物，給家人添進項的習慣</p>

陶西辰將東西收拾好，離開地窖，竟看到院子裏的大哥神情鐵青的對著陶朔語</p>

他不由挑了下眉天要下紅雨不成，他大哥竟然會給小妹臉色瞧？</p>

不過一聽他們交談，他心中立刻明了</p>

陶西辰不自在的模了模自己的鼻子，陶朔語想要跟他們一起進城，若是平時只有他在的話，他自然就帶著她走，但今天有大哥在，他有點為難是否要為妹子說情幾句</p>

“大哥，我已許久未進城，”陶朔語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的看著陶東朗，“你就讓我去吧”</p>

落霞村離戎城若是走路要走上大半個時辰，這點距離對個練家子或是莊稼漢都不成問題，可惜陶朔語雖生長在農家，卻因為身子不好，進城的次數屈指可數</p>

“大哥，”舍不得小妹難過，陶西辰沒忍住開了口，“小魚才受了驚嚇，帶她出去走走也好”</p>

陶東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p>

陶西辰無辜的回視，“反正有大哥在，若真有什麽事，難不成大哥還護不了小魚嗎？”</p>

“是啊”陶朔語連忙點頭，“只要有大哥在，不會有事的”</p>

最終陶東朗拗不過陶朔語的祈求和陶西辰在一旁幫腔，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p>

“大哥真好”陶朔語達到目的，興奮的笑出聲，連忙進屋去換了件衣服</p>

“你看咱們妹子多好哄，”陶西辰忍不住嘆息，“不過是帶她進趟城就開心了”</p>

陶東朗看陶朔語開心，嘴角也揚起，不過一聽到陶西辰的話，揚起的嘴角立刻一抿，目光一冷，“你言下之意是認為我管她太嚴？”</p>

“沒”陶西辰很有求生欲的搖頭</p>

陶東朗伸出手，將大掌放在陶西辰的肩上，微微用力，“若日後讓我得知，你再隨意帶她出去……”</p>

“我知道、我知道”陶西辰肩上傳來痛楚，立刻求饒，“我肯定不會”</p>

“記住便好”</p>

陶東朗收了手，陶西辰立刻逃之夭夭</p>

看著陶西辰的模樣，陶東朗覺得好氣又好笑，他不是不知自己對陶朔語護得太周全，只不過妹妹的身子不好再加上她的相貌……他嘆了一口氣，終究是該低調度日，才能保全一世安康</p>

陶朔語滿是笑意的跟著兩位兄長進城，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戎城外的官道上進城、出城的百姓與馬車熙熙攘攘，錯身而過的人們臉上滿滿都是笑，不見一絲日後戰亂時的惶恐不安</p>

遠遠看到城墻上隨風飛揚的韓字旗，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p>

鎮守邊疆的韓家軍，守護雲州百姓安然數十年如一日，但最後卻是世事難料，依稀間，她仿佛又聽到城破那日的驚鼓聲和紛沓哭喊聲——</p>

“小魚？”陶東朗轉頭看見妹妹出神，輕喚了一聲</p>

陶朔語回過神，甩開腦中的記憶，對陶東朗露出一抹笑，跟了上去</p>

陶西辰將人給帶到市集，將背上裝著野味的竹簍放下就道：“大哥、小魚，你們就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把藥材拿去醫館賣了再過來”</p>

陶東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p>

陶西辰對陶朔語一笑，“小魚乖，等會兒二哥帶你去吃糖粥”</p>

陶朔語乖巧的點頭</p>

陶西辰心中一軟，揉了揉她的頭</p>

陶東朗忍不住一哼，“你快去幹你的活兒，別凈想著吃”</p>

“知道了”陶西辰立刻拿起裝著藥材的竹簍飛也似的跑開</p>

“坐在這裏”陶東朗怕陽光曬昏陶朔語，挑了個陰涼之處讓她待著，“等賣了東西，大哥給你買糖”</p>

陶朔語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從小就愛吃糖，就算家裏最窮的時候，哥哥們還是會想法設法的給她弄糖吃</p>

每每收到哥哥們給的糖，她總是寶貝似的收在自己的荷包裏，想的時候拿出來甜甜嘴</p>

“謝謝大哥”</p>

陶東朗疼愛地拍了拍她的頭，他高大穩重，盡其所能的照料弟弟妹妹，他也沒等陶西辰回來，逕自將自己打的獵物給取出來</p>

他雖身為捕頭，認出他的人不少，但也沒人瞧不起他身為捕頭還來集市販賣，西北民風爽直，門第之見不多，多敬重打拼生活之人</p>

才沒多久，就有個老婦上前詢問，老婦的媳婦才剛替家裏生了個大胖小子，需要補補身子，只不過最近不單戎城，放眼整個雲州都缺糧，說是南方大旱，糧食一時運輸不及</p>

平常時候，隨便吃上一口東西忍忍就算了，但媳婦才生子，她是個厚道的，不想委屈了媳婦，她正愁得不行，今天才想出來轉轉碰碰運氣，正巧遇上陶東朗，二話不說也不說價，直接將野味全都買了</p>

陶東朗將銀兩收下，對陶朔語說道：“小魚是福星，今日這麽快就將獵物賣出”</p>

陶朔語壓根不認為自己是什麽福星，而是……</p>

“哥哥，城裏是不是缺糧？”</p>

陶東朗也沒有隱瞞，據實以告，“南方大旱，運送不及，過些日子就好”</p>

他的口氣雲淡風輕，顯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畢竟他是苦過來的人，只要給他一把弓，他就能想到辦法帶著弟弟妹妹活下去</p>

陶朔語的心莫名沈重，重活一世，她自然知道糧食短缺，上輩子有哥哥護著，所以她雖有耳聞卻不知情況嚴峻，直至隆冬，大雪紛飛，羌人攻破城池，她才知，原來不單百姓，就連駐守的士兵連吃頓飽飯都難</p>

只是戎城被破是明年冬季，萬萬沒想到，原來糧食的問題現在已經現出端倪……</p>

陶東朗放眼望不見陶西辰的人影，想了一會兒便將已經空的竹簍背在身後，“走，大哥帶你去轉轉，給你買糖”</p>

陶朔語看著陶東朗的笑臉，勉強的擠出一抹笑，還有年餘……她得好好想想，就算阻止不了城破，但終究要護住自己的兄長</p>

陶東朗給她買糖，陶朔語什麽都不要，就只要了根糖葫蘆</p>

她的雙眼閃閃發亮的看著糖葫蘆上輩子大哥離家前就說要給她買串糖葫蘆，只是最後她沒等到——如今盼了兩輩子才拿在手上，她一時沒舍得下嘴</p>

看著她開心的模樣，陶東朗的神情一柔，“不過就是串糖葫蘆，吃完了，哥哥再給你買”</p>

“好可是今天這根糖葫蘆，我要回家慢慢吃”</p>

陶東朗模了模她的頭，陶朔語身上並無太多首飾，除了腰間的那只木雕小魚，頭上也只有一支陶西辰閑暇時用木頭所雕的木簪，雖說典雅，但也顯得寒酸</p>

陶家兄妹都長得好，尤其陶朔語隨了他們的娘，自他懂事起，他就被他爹教導，家中的女人要疼——所以要疼娘、要疼妹妹，因此爹做木匠，日子雖然不富裕，還是會省下銀兩給娘和妹妹買好東西</p>

只是最後娘死了，爹也跟著亡故，他忙著養活弟弟妹妹，卻是忽略了姑娘家都愛打扮一事，算了算今日錢袋裏所帶的銀兩，應該夠給妹妹買點女兒家喜愛的東西</p>

“走，大哥帶你去買點東西”市集的巷弄不遠便是戎城最熱鬧的三水大街，街上有間如意閣，賣的都是些姑娘的首飾和胭脂水粉</p>

“可是二哥還沒回來”</p>

“他這麽大一個人，不會丟的”陶東朗沒把陶二給放在心上</p>

陶朔語一邊遲疑地看著四周，一邊被陶東朗給拉走，在經過三水大街街口的榕樹時，她不由微楞了下</p>

大榕樹下圈著幾匹馬，其中有一匹怎麽看來如此眼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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